却说靳豚的胡兵畏惧冉闵,草草抵挡两下便狼狈逃回到苍亭县城据点,靳豚满腹窝火。靳豚那日亲眼见到射向冉闵的飞箭钉在其腰间,不说立时毙命,就是箭头上淬的毒也能让他半死不活。仅隔两日,冉闵便能披挂上阵,莫非精挑细选的神箭手差了准头?靳豚叫人把神箭手绑来,想要治他的罪。那人叫起撞天屈,声明自己特制的硬弓可穿金石,那一箭分明射中冉闵。
“屁!”靳豚叉开五指扇了弓手一记大大的漏风掌,“冉闵小儿骑着朱龙骂阵是我活见鬼了!”他挥手让左右拖下砍头,弓手磕头如捣蒜,放声争辩:“将军息怒,此事有诈!”
靳豚抬手叫停,看着弓手凶光毕露。
“将军且听我说,小人那日千真万确射中冉闵,他前日不曾现身就是明证。今日我冒死在混战中查探,见冉闵只是提着兵器坐于朱龙上,始终未曾动手不说,小人还觉得他提矛挥鞭的动作浑不似往日挥洒自如,倒似十分勉力才成。两军战不多时,冉闵便在众大臣亲卫的护送下回营,硬是他为鼓舞军心,强撑着上场,实则油枯灯尽……”
靳豚将信将疑,将目光投向帐中其他副将,他们仔细回想交战情状,都觉冉闵确实有些反常。靳豚精神大振,当下与众将官定下明日引诱冉闵深入之策。
冉闵王帐内,墨田给冉闵换药包扎后,端着一盆血水出来倾倒。阿拉耶识忙问冉闵究竟伤势如何,墨田告诉她箭上淬有剧毒,不是流矢是专门行刺冉闵的暗箭。毒箭射入腰腹要害,内出血、溃烂、炎症,无论那样在古代都是要命的伤,阿拉耶识只觉天旋地转,踉跄进得王帐,跪倒在冉闵榻前默默垂泪。
二更天时,墨田进来喂药,阿拉耶识还想自己来做,墨田却将汤碗放倒一边,对她正色道:“天巫,你既然不愿做冉闵的皇后,此时正需避嫌。似你这般牵牵绊绊,反要带累冉闵师兄,卫国大臣对你早有怨言。”
阿拉耶识蓦地抬眼看他,还有些不明所指。
墨田绷紧包子脸,一本正经瞧着阿拉耶识,如小大人般拿腔拿调道:“秦国人、卫国人都认你作皇后,你不当就罢了,何故厚此薄彼?”
阿拉耶识又是一愣。
“你宁肯我师兄父母遭殃也不回秦国,可见确实与秦皇无意,更不将钜子当一回事。你口里说着不做卫国皇后,为何冉闵师兄受伤,你就哭得要死要活的,让冉闵师兄如何对你死心?”
墨田的话带着几分刻薄,阿拉耶识没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小孩问倒。她伸直优雅的脖子,恰到好处地展露自己的优势地位:“你不过是个孩子,哪里懂得大人们的事情?我不做嬴少苍的皇后,撇开他妻妾成群根本没资格娶我,还因为他根本不是为了爱情,只有利益。我不做卫国皇后,那是为了保护冉闵!”阿拉耶识越说越激动,觉得别人都不理解她的苦心,“冉闵他根基浅,自立为帝被胡族、华族视为僭越。我成了他的皇后,你以为中土人就把他当做真龙天子,四方朝贺?恰恰相反!远的不说,未央书院其他四个弟子,恐怕只有嬴归尘能容他,嬴少苍、慈心、慕容恪为了各自国家,迟早与他兵戎相见!”阿拉耶识说着说着掩面哭泣,“本来逃出邺城就有我的考虑,怕的就是一旦冉闵称帝后不为其他弟子所容,我以师父身份还能居中调停……连嬴少苍都不敢先暂后奏封我为后,冉闵他太任性了!”
墨田似乎存心要在阿拉耶识伤口上撒盐,不紧不慢地披露封后真相:“其实,封后的主意是墨家邺城分部主事的朱留宾出的,他真正的意图是想引你出现,保你安全。”
阿拉耶识止住哭声,泪眼朦胧中望着墨田,“引我出现?”
“当然。”墨田包子脸上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,“邺城宫变后你就失踪了,所有人都在找你。天巫你以为能一走了之么?这次若不是两位师兄合力救你,你早就死了!”
“这次是巧合,若不是羌胡到了下沙堰村,我何至于落到这步田地。”阿拉耶识不服气,反驳墨田。
墨田又开始翻白眼:“天巫自称海外中国人不管中土的闲事,为何要在秦国劫狱、祈雨,又为何做墨家长老,开书院授徒,派人解救库朗?你根本就是个专惹麻烦的女人!”他嘟着嘴,气呼呼地补上一句:“长得美就更麻烦!”
“哎,你怎么说话这么难听?”阿拉耶识连番吃一个小孩奚落,脸上早就挂不住,蹭地从地席上站起来,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对墨田示威一样地说:“我长得美关那些臭男人什么事!姐姐我想嫁给谁就嫁给谁,如果冉闵不是和你一样的小屁孩,我早就嫁给他了!”伴随着鼻孔里的“哼哼”声,她昂首挺胸走出了王帐。
墨田鼓鼓的包子脸终于露出狡黠的笑容,对着王帐内的屏风喊道:“两位师兄都听到了吧,我可是豁出自己,成全了你们!”
松鹤屏风后转出冰蓝的嬴归尘,榻上的冉闵同时睁开了眼睛。
阿拉耶识白日被盔甲磨得难受,回到自己帐篷后动手给里衣缝个芦花夹层,想到明天一早还得穿着棘奴的皮甲上阵装样子,瞬间觉得整个人生都灰暗了。
第二日,靳豚打开城门出来叫阵,点名要会会鼎鼎大名的军神冉闵,不来应战的就是缩在天巫裙底的龟孙子。阿拉耶识看得干着急,旁边的王泰立刻拍马上前,对靳豚淬口水:“呸,凭你也配咱们皇上亲征?今日就让俺王泰结果了你!”
靳豚也不啰嗦,与王泰你来我往战到一处,十几个回合后便缩回城内,换另一名将领出阵挑衅。李据提醒阿拉耶识,“今日胡人不似昨日那般慌张,估计昨日不见皇上冲锋陷阵,有心试探。我们切不可被靳豚牵着鼻子走,天巫还是退回帐中歇息,自有我方将军迎敌。”左右大臣随即簇拥着阿拉耶识退回自己帐篷,宫女们忙将她团团围住,服侍卸甲更衣,揉腿按肩,还准备了一大桶鲜花热水沐浴。阿拉耶识忧心战事,哪有闲情享受,卸了皮甲就想往外跑,侍卫和宫人死死将其拦住,声称刀剑不长眼,万一皇后出个三长两短他们全都得赔命,这才让阿拉耶识放弃观战打算。
外面靳豚的人马越来越得意,这次瞧得真切,冉闵上阵不到一刻便退场,应是体力不支所致。靳豚命人吹响号角,鼓动进攻,城门打开,胡军悉数奔出。未料卫军亦吹响嘹亮军号,十六面战鼓分八字左右排开,一骑火红色宝马从冉闵王帐中奔出,马上人着玄色盔甲,左手平端双刃矛,右手执钩戟,呼啸掠阵,直冲靳豚杀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