库朗城郡侯府衙的书房中,香炉熏香缭绕,细麻幔帐低垂,微风掠过中堂送来塞外清凉的空气,鼓动幔帐,透出里面一端坐的身影,其人面前展开一卷锦绫帛书,末尾盖着鲜红大印。此人眼帘微阖,然目中星芒闪烁。红唇翕动,似是念念有词。与红唇相反的是青白的病容和削瘦的棱角,束发玉冠显出此人身份不凡,更兼此人气度沉静冷漠,周身散发不食人间烟火的孤绝高华之气,令人可远观不可近玩。
门帘掀动,一阴沉英武男子大步入内参拜屋中孤绝的那道身影,双手呈上一封好的帛书锦袋:“启禀卫阳公,天巫来信。”
孤绝身影浑身一颤,冰冷灰色的面部立时焕发神采,迫不及待扯开缝合密实的锦袋,里面取出一方香气馥郁的洁白帛书。是她的香气,是她的字迹,上书简单两行字:上怒,且须谨言慎行,宜韬光养晦,来日方长,践诺之日可期。
“践诺之日可期……践诺……”卫阳公嬴归尘细细品味信末的字句,清俊的脸上渐渐展露一抹几不可查的笑意,她分明是说不会嫁给秦皇,等我归去护送她去杨越。即便被羁留在此建城,亦不能阻我心意。他三两下写好回信,刚才递信的男子速速将信发回宣化天巫府。
送信男子往郡侯府中设立的传令房而去,刚转弯便被一女子拦住,女子噙着亲切的笑,恭请李校尉过来说几句话。李校尉便是卫阳公嬴归尘的师弟李文吉,女子却是王阿琪,她以卫阳公侍妾之名尾随至库朗。嬴归尘初时冷漠以对,熟料阿琪言明当日擢拔她为细柳营副营主是沾了天巫的光,要求担当库朗城传令官处理往来文书信函,为库朗和墨家尽最后的力。她肯求嬴归尘给予这个机会让她证明自己的能力,并保证在库朗期间绝不烦扰他,恪守上下之礼。嬴归尘同意了其请求,令其总管各处消息,汇总后定期汇报。墨徒及蒋青等人皆认识阿琪,且因她名义上是嬴归尘侍妾之故,对她亦是十分恭敬客气,使她虽担着传令官之职,实际权限不亚于主簿付仲。
“阿琪姑娘有何见教?”李文吉躬身作揖,彬彬有礼地问道。
“没什么,想看看你手中这封信。”阿琪大方坦言,一双美目坚持地盯着李文吉。
“这,恐怕不妥。”李文吉有些惊诧,依旧不疾不徐地拒绝了对方:“阿琪姑娘虽为库朗传令官分管各地书信和驿站人手马匹调度,但卫阳公本人和官府文书皆是秦国机要,走的是军令邸报由专人传递,姑娘无权过问。”
阿琪瞟一眼李文吉手中装信锦袋,展露娇媚微笑:“这信写给谁人,你知我知。我是谁人,你知我知。我奉公婆之命,看护卫阳公免出大错,此信我定然要看的。”
阿琪虽然面带微笑,语调柔中带刚,隐然有逼迫之意。李文吉曾是震惊秦国的亡命凶徒,身负高深武艺,性格阴鸷坚韧,岂会被阿琪几句话唬住。他沉沉答道:“家国有别,莫说姑娘乃一侍妾,便是正室夫人求告亦是枉然。”
阿拉耶识声色立时转冷:“我是侍妾不假,你出身不明遭父抛弃,不知谁更卑贱?”
李文吉眸色一沉,太阳穴青筋突动:“我与姑娘不相类属,恕不奉陪!”他撂下这句话后埋头前行,不想阿琪急急扯住其衣袖,“我有一个秘密想讲给李校尉听,听完你再给我回话。”李文吉还在犹豫,阿琪已主动凑近对其耳语。语罢,李文吉神色阴晴不定,垂头定定瞧着地面。片刻后,他将手中锦袋递给阿琪,阿琪三两下扯开封口看了回信后,竟把帛书凑到灯火前焚烧干净。李文吉木然看着阿琪行事,不发一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