嬴归尘默默低头,情知蒙太后所言非虚。三日前,阿拉耶识在空中神游一番后落地,就要爬进棺材时,石闵恰恰赶到,大吼一声“董秋滢”,阿拉耶识回一声“棘奴”后便中魔般发狂起来,在室内满地打滚,乱踢乱打,撕咬抓挠且力大无穷,因未敢下狠手,嬴少苍、慈心去抓时反被挣脱。慕容恪和嬴归尘有伤在身,最后石闵将其死命抱住,被阿拉耶识在胸口处咬下一块肉来。嬴归尘趁机下针制住其经脉,药石金针医治三日疯魔症状始消。此等怪异之事后,众人对石闵均另眼看待。
“莫非,阿拉耶识喜欢的是石闵?”
蒙太后点头。“天意这丫头自己未必清楚自己心意,她往日里想着渡劫不曾认真想过嫁人事体,如今魂魄归位,嫁人是迟早的事。若苍儿与石闵相争,你意下如何?”这是蒙太后最担心之事。
“此事应是你情我愿,全凭阿拉耶识心意。若她做秦国皇后,我自当忠君之事;若她要嫁石闵,我亦信守承诺,相助她与石闵二人。”嬴归尘轮廓分明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冷漠,没有丝毫热度。
“唉——”蒙太后常常叹息,“苍儿现在行事专断,我这个母后因私放奈丽被他贬迁康苑,若非我有先帝手书,恐怕还出不来。你……”
嬴归尘知太后怕他与嬴少苍同室操戈,遂宽慰道:“若陛下猜忌,我索性护送石闵二人离开秦国。墨家分裂已成定局,我顺便行走各国收拾残局。”
“如此甚好。此间事了,我亦自回康苑,从此不理俗务,唯盼你与天意平平安安。”
姑母侄儿叙话完毕,临走前对蒙太后言明将通过王敖说服嬴少苍:墨家解散后嬴归尘已无人可用,可将乌蟾根赐予其解毒。嬴归尘未有丝毫喜色,蒙太后见了徒呼奈何。
再过得二日,阿拉耶识病体稍安,唯清减了肌肤,瘦弱憔悴,皮肤白里透着青,双眸失神,整日郁郁寡欢不发一言,见着任何人均视若无睹。董伯瞧着与小时痴傻有些相像,先是着一阵忙,得嬴归尘诊治才知其是心绪郁结所致,须得慢慢开解,于是众人心安。
因须答谢赴秦国奔丧使节,秦国皇家举办酬客宴席,地点就在天巫府。自回魂后阿拉耶识第一次在人前露面,人人见之称奇。这些天关于天巫渡劫的消息成为街口巷尾的美谈,据说天巫渡劫先是变仙人飞升,后邪魔附体,经赵国石闵将军和医家传人、墨家钜子嬴归尘合力驱邪,将天巫复生。此时,各国使节将把目光落在阿拉耶识身上,惊异、爱慕、敬畏等等眼神不一而足,而阿拉耶识却一概无视,有蒙太后的陪伴,在袭人紫蕊的搀扶下勉强坐于席间,无精打采,一副三魂不在之状。赵太子石宣、四皇子石韬和石闵这几日与她隔离,此时得见,熟料她连眼皮都不抬一下。慈心起身招呼亦是充耳不闻,慕容恪与雪漫自受刑后首次以燕国使节身份与其相见,她视若无睹。嬴少苍有些讪然,只好让嬴归尘以医家身份解释天巫病况,便让人把她扶回房中休息。
此时的阿拉耶识,更确切地说是柏素云,因渡劫失败已经患上抑郁症。她不知为何功败垂成,明明看清代凤、小蒋忠于其事敲响引磬,自己的手差一点就摸到柏素云的肉身,一声“董秋滢”把她给拽回来了。这是中医祝由术中的喊魂么?她当时心里想的是棘奴,一开心就答应了,谁知立刻入了无间地狱。她记得自己在地狱中被恶鬼吞噬,如何醒来却还在该死的古代?
酬客回来,她第一次开口说话,要求把史官司马喜的记载拿给她看——她清楚司马喜不会错失停灵期间的一点一滴。
史册记载:于停灵期间身体发肤如生人,慈心公子以身护灵,禁绝少府盖棺。七日子时过半,巫体于棺中飘起驻于空,其时诚如自在曼妙仙人,烟视媚行,或走或坐或卧或舞,或箕踞,或飞行,衣袂飘飘如天衣着身,有异香阵阵。众人呼之,莫之能应。后缓慢堕下,欲再次入棺时,逢赵建节将军石闵至,因大呼其名“董秋滢”,其亦以“棘奴”之名作答,乃突发魔障,于地奔走呼号,腾挪移动,遍地翻滚,惨呼之声不绝。众悯之,争相抚慰,奈何其时邪祟凶厉,无人能降。石闵以其绝人勇力缚之,虽啖噬其胸仍固之。医家传人嬴归尘始得以银针施术,于时巫七窍流血。乃云:此七魄也,魂魄归位附体之兆。
读完史书记载,她感到彻底的绝望,如堕冰窟般的寒凉。七魄不是常人说的三魂七魄,而是七窍中的鲜血,颜色各有差异。七魄流出一般为肉身毁坏分裂所致,柏素云元神再次回到董秋滢**中,其流出七魄只证明一件事:柏素云的元神与董秋滢的肉身彻底合二为一,更可能在前世今生的轮回中,二者本就是一体的。
柏素云就是董秋滢,董秋滢就是柏素云。夹在中间的是作怪的阿拉耶识,是无边的业力与因果,是万世千生的牵绊。
什么渡劫,什么神仙。她觉得自己已经成了个笑话,干打雷不下雨,升不了天也沉不了地的怪物,一个故弄玄虚的海外骗子女巫。
前路呢?未来呢?她既茫然又胆怯。也许被纳进嬴少苍的后宫,与众多美人博宠。也许石宣联合石韬、石闵向嬴少苍讨人;也许慈心像块狗皮膏药死活贴在一起……与慕容恪出了梦里**那种事情,怎么说就怎么错,恨不得找个地洞钻……
所以酬客宴会上,她本自懒心无肠,索性诸事不理,只管做个神经错乱的疯子,反正也是邪祟附体,就让他们避而远之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