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今夜就是头七,天巫棺椁必须在午时前封好,午时一过便由少府司的人移送至老阴山皇陵中嬴少苍的浩陵存放。按照礼制,帝王陵内只能安葬皇帝与后妃,未嫁公主必须单独埋葬,何况天意公主只是蒙太后义女,与秦皇家无任何血缘。嬴少苍铁腕打压任何反对意见,坚持要把天巫以皇后身份送入他自己的棺室,“生不能同寝,死要亦同穴。”夜里,嬴少苍赶走所有人,自己独守灵堂。他把还回的那块血色暖玉佩重新挂在她的颈项上,亲手雕刻的皇后凤印放在她的枕头边,眼泪扑簌簌滴在蓝色银丝纱丽上。
“做中国的百姓也比做我的皇后好么。”嬴少苍看着沉睡般的美人,突然呵呵傻笑,“你都死了好几天了还是跟活人一样……我有三次趁你睡着后偷看你,第一次你就躺在这幅棺材里,藏在马厩的耳房内,那时你蒙着面纱,我和允直怕中了咒术都不敢揭开它。”
“我们嬴氏皇帝注定无有仙缘,始皇帝要拜安夫子为师,安夫子躲了几十年,等秦国灭了才把嬴归尘接走。我与你也是无缘。这就是命。”
“你心眼比针眼还小,还专门提醒你的弟子没学东西——就是怕我把紫蕊纳入后宫呗,你也太看低我嬴少苍了。连嬴允直都知道不能娶紫蕊为妾坏了你门规,我还不如他?”嬴少苍说到激动处,以手捶胸,意气难平。
“丫头我跟你说,我再不册立皇后了,奈丽她做梦也别想。”
“百官私下称我**宫魔星,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无情无义,亲手杀了木后?我告诉你,木后她不是我杀的,是她家人!明明知道与南蛮的盟约,犬戎党硬要把她塞给我,她自己甘愿替他们卖命。你替我想想,这样的女人我能把她当妻子吗……还有那个奈丽,我压根就没喜欢过她。她和木氏一样都是蛮夷胡人,没半点脑子,跟献宝一样满头满身戴银饰,晃得我眼睛都花了——哎,不对,丫头你也是中国来的胡人,怎么跟她们就这么不一样呢?”
嬴少苍趴在棺椁上,一本正经地对着遗体说话,一会儿哭,一会儿笑,状如疯傻痴人。
与天巫府一墙之隔便是慈心当初购买的宅院,女墙那头的高大椿树上,一人倚着树枝凝望灵堂,夜风习习撩起白色衣衫,其人以手扪胸口,俊美容颜上挂着说不出的寂寞哀伤。墨田在树下喊他,说是夫子在前厅等他。嬴归尘急忙飘到树下,整理好衣衫才往前厅而去。
厅中一位衣着寒酸穷苦的老农安然盘坐于地席上,其人身上有种不可名状的从容悠远气韵,远观如山,近看如石,与外形不相类属。这老农便是嬴归尘修行师父安其生安夫子,秦始皇认定的化外神仙。嬴归尘心中扑通直跳,夫子不是父母就是太后搬来的救兵。墨家大会期间,原本要与天巫引荐夫子,却始终不见夫子现身。这次恐怕是为自己打算自裁而来。天巫出使以及辞世经过世人皆知,嬴归尘无言跪坐夫子对面,静等他发话。
“没出息。”安夫子很久才冒出这三个字,嬴归尘脊背微挺,苦涩地看一眼师父又复低头。
沉吟片刻,安夫子与嬴归尘言:“汝修三昧,本出尘劳,淫心不除,尘不可出;纵有多智,如不断淫,必落魔道!”
嬴归尘浑身发抖,睁大眼睛,讷讷言道:“此训导是我入门时夫子所传,不敢稍忘——”
“你忘了。”安夫子悠然叹道:“七年前你的心就乱了。我已经见过中国天巫,此女来历连我亦看不出,非仙非魔,非妖非怪,灵气化身,天同坐命。”
“啊……”嬴归尘颤栗着,冰雕般的脸庞显出不思议的神情,看上去既痛苦又欢喜:“夫子既知她不是妖邪,还请救她一命!”
安夫子缓缓摇头,语重心长地告诫:“能救她的只有她自己,况且草木禽兽皆有去处,她自来处来,往去处去,谁也留不住。”
嬴归尘急切地朝夫子磕头哀求:“不,不,可以救的,她到现在身体不腐,四肢柔软,分明是仙人脱胎。夫子仙法无双,将她魂魄引回肉身即可。”
“孽徒!“安夫子闻言勃然作色:“你竟想让为师阻断灵物渡劫,造下因果害人害己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