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不是对他解释的场合,阿拉耶识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。她玉臂轻扬,把遮住头部的浅蓝纱丽拉下来披在香肩两侧,露出天巫的原貌——眉含春山,眼波潋滟,冰肌玉骨,花容月貌,一头乌云堆成三叠髻,正中插着一件精美绝伦的翡翠华胜。“石闵的信物就是这枚翡翠华胜,此物是他母亲遗物,将军视若珍宝,爱逾性命。石将军以前不肯加入墨家,是担心赵国君臣猜疑他的飞龙军与墨家联手起来做大,实际上将军为华夏流民做的善事有目共睹,我的徒弟柳袭人就是得益于将军的解救才活命。”她叙说完毕后,粼粼凤目扫过全场,然后回到嬴归尘身上。
众人本自为她接连出示的燕赵两国将军信物心惊,又见她言辞凿凿,都拿不定主意,原来坚决反对的有些动摇。
“这不是慕容恪下的生死聘么。”
“风闻天巫本是赵王赐婚于石闵的未婚妻,那枚贴翠华胜便是聘礼?”
“啧啧,天巫到底许过几个男子?”
“传秦皇亦与天巫有染,有意封为皇后。”
“以天巫所说,石闵将军肯做长老当然好,我们求之不得。”
“若慕容恪能管束部下不劫掠我华夏百姓,也是一大幸事。”
厅中窃窃私语不断,好些闲言均指向天巫所持三个男子信物,认定天巫水性杨花。此种情况尚属首次,大家都期盼钜子嬴归尘拿主意。随着阿拉耶识接连取出慕容恪和石闵信物,嬴归尘青黄病容变得更加晦暗阴沉,眼角眉梢传递出黑暗的冷酷气息,他的指尖在桌上一下下轻点,似在考虑。末了,他终于发话:“石闵担任执北长老,我同意。但慕容恪身为燕国亲王本就负有累累血债,且鲜卑人狼子野心早有染指中土之意,攻城略地之际哪里会管华夏百姓死活。何况,我侠墨之所以在秦末动乱时迅速壮大,皆因塞外胡人大举入侵烧杀掳掠之故,华夏族裔的乞活军便成侠墨主力。慕容恪入我侠墨,岂非天大笑话,徒然授人以柄。”钜子此番对着阿拉耶识说话,声调温和醇厚,然语气坚定,毋庸商量。
这大约是阿拉耶识头一次碰上别人的软钉子,此前只要是议论家国大事,就连秦皇嬴少苍亦对其言听计从,宠信有加,从未真正尝到被拒绝滋味。是以阿拉耶识略感吃惊,黛眉微蹙,冰雪聪明的她理解嬴归尘的不满——她承认关于慕容恪的提议有些冒失,或许应该提早与他沟通,可有关慈心、石闵和慕容恪三人担任长老的想法是昨晚临时想到的,仓促间也找不到嬴归尘商议。阿拉耶识提拔三位汉、赵、燕三国王爷将军为墨家长老最大的用意不是为墨家效力,而是企图最大限度避免未来三国战火,使更多百姓受惠。
她记得跑马大会结束后,慕容恪曾问过她抹去记忆的诛心刑罚。慕容恪自言,倘若要抹去所有阿拉耶识在自己心中的记忆,他便成行尸走肉,生不如死。他为着家国和皇命,未来必然要与其他几国交战,万一伤到阿拉耶识在意之人,请求她万勿对他动用诛心之刑,只杀了他便了。阿拉耶识当时好言抚慰慕容恪,说两国交战各为其主,若正大光明对抗,输赢各自承担,她不会因为这个为难他。这几日,慈心被追杀的遭遇时时刺激她,迫使她在渡劫倒计时的当口正视一个现实——未来的某一天,几国的青年俊杰们终究会为了各自立场彼此对立,征讨杀伐。这已不是简单的胜负问题,任谁死伤,她的心也要纠成一团,即便是信王嬴允直那样讨打的家伙也希望他平安。阿拉耶识冷静盘算了一回:慈心若成汉王,慕容恪握有重兵,石闵飞龙军声威赫赫,定然可为天下安定出力。她想不到有什么比同时加入墨家更令三人齐心的法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