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承光殿出来后,景平侯便与侯夫人一道返回宛平。一路上,侯爷与夫人唉声叹气,今天进宫探得的消息令二人越加心烦意乱。太后近日受了天巫化狐的刺激,脑病又有些发作,不打麻将,每天对镜梳妆,梳的头全是小姑娘家的发式,还哼起小时在咸阳学的儿歌,对去请安的嬴少苍和嫔妃们一概不理睬,只是做自己的事情。侯夫人姜氏与太后极为熟络,太后见到她还能认出来,只是口口声声叫她海棠姐姐,把姜氏吓得再三伏地谢罪。姜氏试探着问太后的鸾凤暖玉佩的事,本来表情木讷的太后竟然美美地笑了,说是给儿媳妇了。姜氏与景平侯交换了眼神,明白赠送天巫玉佩确实是太后心意,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。
姜氏问起秦皇对景平侯说了什么。侯爷愁容满面,他只能帮着尘儿拖上几天,眼看年关到了,秦皇要再见不到尘儿恐怕要降罪侯府。昨日嬴归尘秘密回府,说是今日要把天巫接到府中将养身体,就安置在他的别院的梅园中,让侯爷和夫人准备准备,挑二个可靠的使女来梅园伺候。夫妇俩听了真不知该喜还是忧。身为嬴归尘父母,他们对自己这个儿子却怎么也弄不明白。
嬴归尘打小就与众不同,早慧,性冷,也不像一般孩子那样黏着爹娘,不哭不闹,只喜好在景平侯书房里埋在如山简牍中看个不停。若是不呆在书房,就喜欢一个人在野地游荡或发呆。景平侯数次在人前叹气,说生了个不着家的冷心怪物。小时嬴归尘生得粉妆玉琢,端正相好,是姜氏的心头肉,可每当嬴归尘长大一点就离自己远一点时,做娘的心中不平衡,对景平侯抱怨说:“这么个冷孩子,就是块磐石我也给捂热了,辛苦养他这么大,怎就和爹娘不亲呢,莫非是讨债鬼投胎来的。”每逢姜氏抱怨,景平侯就说姜氏贪心——尘儿性子虽怪,可却是懂事省心的好孩子,就连芲孤离也说尘儿是有仙缘之人,自是与常人不同。
如今,儿子竟大胆到把天巫接到府中藏起来,这可是欺君大罪。姜氏哆嗦着问丈夫秦皇可曾看出端倪,景平侯摇头道,陛下与任阶子将军忙着商量在阴山北麓与嬴谷叛军交战,暂时无暇顾及嬴归尘的去向。他告诉姜氏,外人都以为陛下对天巫深恶痛绝才下了诛杀令,实则是因爱生恨,把津台化狐当做天巫自设的逃脱之局。听史广汉说,陛下是被天巫气病了。
姜氏听了惶恐不已。侐帝临死前让蒙氏如夫人将暖玉佩传给新皇后,嬴少苍登基后蒙太后却没将玉佩传给木皇后。嬴少苍本就厌恶这位由犬戎贵戚安排的皇后,自然也不提此事。当年,蒙氏如夫人为支持儿子登位,也同意与南蛮的联姻。可嬴少苍将奈丽封后的第二天,蒙太后竟把本该属于奈丽的暖玉佩给了义女天巫,摆明了没把奈丽当成儿媳妇,也暗示嬴少苍该娶的皇后是谁。奈丽岂能容得下这样的羞辱。景平侯对太后的做法亦是头疼不已,他熟知儿子的脾性,轻易不会要什么东西,可一旦认准的,便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。与陛下争女人,徒惹祸端。他忧心忡忡地想,太后这当口又犯了病,那玉佩到底是给女儿还是儿媳妇?她的态度至关重要,因为只有她的话,嬴归尘才肯听从。
回到宛平府中时,已是晚饭时分。侯爷夫妇顾不得休息,径直往嬴归尘的别院去。别院其他地方都静悄悄的,只有最深处的梅园传来隐约的男女的欢声笑语。夫妻俩顿感沉甸甸的,嘱咐管家看守在门口,不让任何人靠近别院。
景平侯夫妻悄悄走进梅园,见正厅中红烛高照,炉火正旺,四个男女围着当中一张摆满酒菜的方桌,喜气盈盈,其中就有嬴归尘。他虽不像其他人那样笑逐颜开,但眼波如水,笑意若隐若现,就连病态气色也消减了几分。紧挨嬴归尘的是一个青衣劲装少年,五官端方,器宇轩昂,正眉飞色舞说笑;少年旁边的女子侯爷夫妇认得,是墨家的阿琪姑娘。在阿琪和嬴归尘之间坐着一位橙红衣衫的少女,身影侧对门口的侯爷夫妻,光看少女的侧面已感美丽非人,她正对着青衣少年说话。景平侯碰碰夫人,示意那个橙红衣服的少女就是天巫。姜氏心头一热,快步行到厅门口。里面的人见有人来到,立刻全部停下,有些意外地看着景平侯夫妇。
嬴归尘喊了声爹、娘后,起身给侯爷夫妇介绍:“今夜尘儿宴请天巫和赵国石闵将军侍卫李据李校尉。”
“见过侯爷和夫人。”天巫阿拉耶识和李据站起来朝二人施礼。
嬴归尘请父母上座,姜氏这才能好好打量闻名于世的中国天巫。神秘的天巫也就十五六岁,生得眉目如画,乌发如丝如云,肌肤欺霜赛雪,樱唇粉红娇艳欲滴,最迷人是一双粼粼秋波,纯净明澈,又如白水银包着黑水银,婉转流动,顾盼生辉。这样的天之骄女,难怪连尘儿也为之动心,也难怪太后有“儿媳妇”的口误。
“侯府地处乡间,天巫在梅园住着可还习惯?”姜氏开口与天巫寒暄。
“此处清雅宜人,我很喜欢。只是过年时节来打扰侯爷夫人,有些过意不去。”阿拉耶识见嬴归尘父母神态和蔼,才稍稍放心,她本来担心狐妖的传闻会吓着他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