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闵悄无声息地从旁侧退出大厅,热烈闲话的二人全都没有注意。紫蕊看在眼里,也是无可奈何,遂也掩门离去。
石闵孑孓行到后花园深处,登上三层的木塔楼,凭栏遥望。天边外染上一抹红霞,落日西坠,不带一丝热气,正如青年心思染暮色。良久,他把手指放进嘴里打个唿哨,一只黑色猎鹰从半空飞速掠过,绕着木塔楼三圈后稳稳停在他身上。他把一小卷布条塞进绑在猎鹰爪子上的小竹筒里,重把猎鹰放回天空。日头完全沉到西边,深秋时节的北风已是寒凉透心,只有他笔挺地站在塔楼高处,一任长发与衣衫在风中翻飞舞动,落寞孤寂完全掩在夜色中。
塔楼下传来呼唤声,管家蒋靑提着灯笼寻了上来,蓦然看到这一幕,停了停才靠近请他下楼用膳。他缓缓摇头说不饿,让蒋靑自去。蒋靑踌躇一阵,才启齿道:“是公主在暖阁等你……是关于公子离开宣化的事情,没有别的人在场。”蒋靑把别的人三个字咬得很重,石闵哪能听不出弦外之音,心底却死水一潭,吩咐他先去,自己随后就到。
等石闵赶到暖阁时,果见阿拉耶识一人坐在桌边,以手托腮,对着烛火发呆。见石闵到来,示意他挨着坐一块。“蒋靑说你不想吃饭,那就陪我坐会儿。这些是我亲自下厨做的中国菜,我一个人吃不完,可惜了。”
桌上摆着品相上佳,香味四溢的不知名菜肴。石闵的侯府中没有精擅厨艺的女眷,他自幼在军营长大,不缺大鱼大肉,但吃食绝谈不上精工烹调,每次用膳也是草草而就——军士吃饭都是狼吞虎咽抢着吃,没这功夫在军营中活不下去。石闵默然坐在阿拉耶识一侧,半垂了头,单等阿拉耶识发话。这样的神情酷似少时的他,羞怯又执着。阿拉耶识幽幽叹口气,把面前的碗筷推到他面前,“棘奴,这可能是我们最后在一起吃饭了。你就不想尝尝我的手艺吗?”石闵抬眼看她,眼中墨色更浓,无声地拿起筷子,却不知道该从那盘菜吃起。
“这是海参烧黑木耳,这是梅菜扣肉,那盘是蒜茸粉丝娃娃菜,还有豆豉干烧黑鱼、糖醋里脊、牛尾骨炖萝卜。”阿拉耶识一边说,一边往他的碗里盛上牛尾汤,“饿了的时候不要马上吃干的饭菜,先喝一点汤垫底,这样才不会狼吞虎咽,连菜的味道都没吃出来就下肚了。细嚼慢咽对身体有好处,不会得胃病。”她做来非常自然,好似慈母对孩子的叮嘱,一如六年前他们第一次在一起用餐的时候。石闵神情复杂地看着她殷殷地为自己夹菜,很快面前盘中堆成了一座小山。
见石闵没动,阿拉耶识带头喝汤,还捞出一快牛骨津津有味地吸允。受她感染,石闵也开始埋头喝汤。“怎么如此秀气了,小时候你可不是这样。”阿拉耶识放下汤碗,闷闷地告诉他石宣和石韬下战书讨要他们二人之事。石闵轻挑剑眉,显得不怎么吃惊。阿拉耶识疑惑地看着他。他却说石宣派兵他早有预料,非是如此不足以解秦皇赢少苍的困局,但他没料到还有人给石韬报信。阿拉耶识喃喃道,“我还以为石韬是你预先打的埋伏呢。”
“不,我既已打算脱离赵国,就没打算再把石家皇子拉扯进来。目前看来,通知石韬的人敌友尚不清楚,但我想,这一招解了好几个死结。”石闵若有所思,苍白俊颜因为进食而又恢复了一丝血色。
死结。
阿拉耶识开动逻辑的大脑推理,只消片刻,她便脱口而出:“免去你与石宣相争的恶斗,我可以继续留在秦国维持原状,秦国一触即发的内斗也被转移了注意力。”
“还有一点,缓解了燕赵边境的压力,也使秦皇无暇顾及蠢蠢欲动的燕王。”石闵补充说,“我有十成把握,是慕容恪给石韬传递的情报。至于那个向太尉允燹告密我在宣化的事,就不好说是不是他,因为以前威胁你选雪漫为后的人也有可能。”
阿拉耶识点点表示同意,“慕容恪确实最有动机,他这样和一把稀泥,天大的事情也化作一场闹剧终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