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们燕王雄心不小啊,既想借我的传人在诸国立威,又想暗算我的朋友,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精。”阿拉耶识轻描淡写地说,语气带了几分讥诮又含着鄙视,令慕容恪汗颜。“虽天巫所言不差,可我慕容恪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,为国主分忧也是为我燕国千万黎民的生计着想。每年我燕国给秦国所纳岁贡竟占国库赋税的一成,百姓实在不堪重负。自为秦国祈雨后,天巫仁慈之名天下皆知,难道天巫只爱秦国受难囚犯,却对燕国生民弃而不顾吗?”说完,慕容恪撩起长袍下摆,抱拳朝阿拉耶识恭敬跪下,把后者吓了一跳,慌忙要扶他起来,慕容恪身躯稳如磐石跪着纹丝不动,表明若阿拉耶识不答应就长跪此处。
阿拉耶识见慕容恪竟然用软刀子来“威胁”她,不由心中有气,斥道:“我本已好意成全燕君,是他自己任用奸人,最终害人害己!雪漫郡主嫁给这样的庸君不会幸福。再说,棘奴刚救了她的命,转过背她就敢伙同夏占谯谋杀恩人,品性如此低劣,又怎配当我的传人?”
“滢儿,你误会雪漫郡主了。”一直半靠着床头的石闵这时忍不住替雪漫开脱,“郡主并不知此事,夏占谯为了能骗到我,瞒着她在她的水瓶里下了毒,不惜把她毒倒也要把我除掉。”石闵看了看地上直挺挺跪着的慕容恪,对阿拉耶识软言相求,“慕容兄的苦衷我亦有同感。我虽看不惯赵国朝局和国君行事,却也还是尽心办差,是乃人臣本分。滢儿,你既有心成全雪漫郡主,索性帮到底吧。好歹郡主也是你千辛万苦寻找的传人,如何忍心看她在秦国人手里受苦?”
见石闵翻身下床,阿拉耶识嗔怪道:“你不好好躺在床上休息起来作甚,就会给我添乱。”她撅着嘴把石闵推回到床上,石闵抱歉地看着她,明亮眼睛中蓄着浓浓情意,“滢儿,经此大变我反倒感激夏占谯,若非他下毒,我只道此生都休想再见到你。如今只觉得,上天待我石闵不薄。你便应了慕容兄吧。”石闵的脉脉温情搅得阿拉耶识心中好不烦恼,暗道这痴儿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,便欲结束这尴尬场面,跺了跺脚应承了慕容恪。慕容恪再三谢过后告辞,阿拉耶识也不挽留。
慕容恪离开后,阿拉耶识怪石闵鲁莽。她告诉石闵,即便她不出面为雪漫疏通,秦皇也决计不会加害雪漫,只是雪漫可能回不了燕国做不成王后;若要秦皇放了雪漫郡主,就只有降下身段去说情。本来她是想求秦皇放石闵回赵国的。“这下可好,你跟慕容恪一个红脸一个白脸,非要我把雪漫郡主送去燕国。你怎么办?莫不是还想留在秦国等死不成!”
石闵俊面羞红,低声道:“我此次来宣化本也没打算回赵国。”阿拉耶识讶然看他,他徐徐道,“我故意不带一兵一卒,就是不想惊动石家父子。”
原来,赵国国君石虎年迈昏庸,身体痴肥行动不便,他的儿子们便有些蠢蠢欲动,为了王位明争暗斗已到了公开决裂的程度。石遵、石韬都对石宣太子位置构成威胁,尤其石韬最得石虎宠爱,若非赵国采纳华夏传位长子的定制,石虎早就立石韬为太子了。前太子石邃在时,石宣因石闵与月郡主有婚约便暗中算计于他。石邃谋逆被处死后,石宣一反常态拉拢石闵,义阳王石遵也向石闵示好,而石韬却私下里和石闵有些交情。石闵无意介入王子们的争斗,只苦无良机从中抽身。此次在跑马大会上辨认出阿拉耶识后,石闵便有了远离赵国庙堂之意。他趁驻防燕国边境之时,只身来寻阿拉耶识。若阿拉耶识肯随他走,他便想带了阿拉耶识和董伯,拉走自己的飞龙军投奔楚国霸府。
其时,胡人大举入侵中原,华夏世家大族纷纷逃离北方,渡过长江去楚国落户,史称衣冠南渡。石闵家族原姓冉,是孔门七十二贤人之一冉有后代。父亲冉瞻十一岁从军,十二岁时因所属乞活军战败,将军陈午率部投诚石勒,冉瞻因为少年英武被石勒看中,指令其弟石虎收为养子,遂改名为石瞻。石瞻虽身在赵国,也颇得石虎喜爱,但常怀故国之思,时时教导其子石闵不可忘本忘祖。石闵幼时也与其父一般上阵杀敌,其勇武果锐更胜其父。石闵懂事后,便对胡人的野蛮凶残十分痛恶,只苦于身份所限不得不压抑内心。石虎本人和赵国先王石勒并无血缘关系,是石勒之父的养子。七岁时和石勒失散,被石勒找到时他已十七岁。因此他本人较少受石勒影响,未蒙教化崇尚武力,认为华夏之书百无一用,对其兄石勒重用华夏官员的政策呲之以鼻。石勒死后由其子中亲近华夏的石弘继位,石虎自认对建立赵国功绩卓著,便逐一诛杀石勒之子包括石弘,自立为赵王。因此,石虎已经背弃陈午归顺时石勒奉行的施政方略,再为这样一个野蛮残暴的胡羯朝廷效力已经失去意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