梨子将手抄在大毛的袖笼里,红泥小火炉上的铜壶在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,他提起铜壶,泡了壶茶,分给赵长卿一盏,道,“好似一眨眼,梨果他们就长大了。”
“是啊。”苏白梨果一成亲,赵长卿觉着自己的心都老了,她接了茶,笑问,“你不打算成亲了?”
梨子道,“那也不至于。就是,还没见到脾性相投的。”
“要真没合适的,倒也不急。男人早一点成亲,晚一点成亲关系不大,只要有本事,总能娶到心仪的人。”赵长卿自己被催婚过,便不会催梨子。何况她说的也是实话,世道对男人更为宽容。
两人说起话来,梨子问,“那个先时找你跟梨果麻烦的陈郎中,如今还没动静么?”
多年经验教训,赵长卿并不会掉以轻心,道,“说不定在憋什么大招。”
梨子有些担心,道,“只有千年做贼的,哪里有千年防贼的。何况,陈家在帝都扎的根比咱们深,等闲不会突然下手,既已下手,上次没成,定有后手。”
赵长卿道,“如今也没好法子,只得走一步看一步。”
梨子道,“咱们远在边城,与陈家以往并未相识,也碍不着帝都这些官老爷们。陈家突然疯狗一样,真叫人想不明白。”
赵长卿与梨子是一道长大的,两人情分不比寻常,她便将蜀王府的猜测说了,连带着杨玉芙的事,一并告诉了梨子,“如今在这帝都城,视我为眼中钉的就是杨玉芙了。至于陈郎中的事,他上秘折说我开药堂去万花楼的事或是收买御史说梨花姐的事,其一让我与梨果失了脸面,其二便是令皇后娘娘失了颜面。余者关系,我也想不出来了。”
梨子道,“这女人这般诡异,咱们在蜀中也有铺子,我叫人去摸一摸她的底。”
赵长卿摇一摇头,低声道,“千万别动。你不在帝都不大清楚,这一两年,陛下龙体好好坏坏,皇后娘娘代陛下朱批过一段时间的奏章,大臣们深为不满。咱们当初用调味粉的方子入股,后来还有神仙养容丸、一些胭脂水粉,如今这铺子北到辽东、南到南越,商铺本就可作打探消息之用。但,你我只管拿分红的银子便罢了,余者莫多说多做。不然,现在朝中局势,太子年幼,陛下龙体违和,大臣们对皇后有意见,咱们宁可不动,也不要多动,不然,真叫人捏住把柄就不好说了。”
梨子不禁慎重,“竟危急至此了吗?”
“小心无大错。”赵长卿道,“你放心,我心里有数。杨玉芙此人,不足为虑。余者再有别的事,咱们不过刚来帝都,连小虾都算不上,谁还会真的针对咱们?无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。”
梨子素来信服赵长卿,两人商量许久,梨子道,“过完年我就回边城。”原本这次梨果是想他哥在帝都住些日子的。若没什么事,在帝都住些日子也无妨。而现在,梨子觉着自己对帝都这些事不甚了解,就是在帝都也帮不上忙,还不如回边城。他们这些人都是自边城来的,边城是根哪。
赵长卿点点头,醮醮杯中的茶汤,在梨子掌中写了两个字,摇摇手指,一字未言,转而说起别的话来,“阿宁这回要输阿白了。”两人打赌生儿子的事,赵长卿深觉有趣。
梨子未料赵长卿谨慎至此,他未多问赵长卿写那两字的意思,接着赵长卿的话道,“阿宁天天在军中,有时打起仗来,十天半月的不回家,哪里还有空生儿子。”
及至中午,赵长卿在梨子的别院用过饭,便告辞了。
倒是梨果,得知他哥过完年就回边城,很有些舍不得。不过,他们兄弟情分素来是极好的,梨果也知道他哥忙,只得抓紧时间多关心关心他哥,直接表现是:他又把被窝搬到了他哥的院里。
梨子揉着额角,“都娶媳妇的人了,就不知道操心点正事。你看看阿白,儿子都有了,你本就晚他成亲,更得着些紧。给你开的补药,吃了没?”
“我腰子好着呢,哪里用得着吃补药,又不是老头子。”梨果令小厮将被窝安在他哥床上,道,“哥,咱们晚上好生说说话。咱们一年才见几天,你现在嫌我,等到了边城又得想我。”
“我想你个头,你又不是温香软玉。”梨子道,“洗澡没?洗过澡才能上床啊!”梨果别的都好,就是个人卫生问题,十分要命。你不理他,他能馊了。
梨果道,“王氏天天叫我泡浴桶,我好容易在哥你这里轻闲几日。”
兄弟两个说说笑笑,梨子有些犹豫要不要把事情跟梨果说一说,心下一想还是罢了,赵长卿那样谨慎,若他这里事有不密,就白辜负了赵长卿的信任。何况如今梨果芝麻绿豆的官,告诉他,他也帮不上忙。
梨子道,“你如今成家立业,不比以前了。血亲上,咱家没什么亲近的了。跟长卿、阿白他们,与亲的也没什么差别,过年走礼的事,你经些心。”
梨果道,“哥你别担心,王氏已经开始预备了。”
梨子便未多说。
过年,过的就是人情往来。
帝都与边城也无甚差别,赵长卿是做熟了的,有往年的例拿出来比对着,还有永福红儿两个得力的大丫环,如今也都历练出来了。故此,哪怕年关将近,赵长卿仍是悠哉悠哉,并不忙乱,她甚至还有空去赴郑妙颖的约。
郑妙颖得了两盆上好的腊梅,养在屋里开了花,请赵长卿到家赏梅。郑妙颖也是极悠闲的,她经营个文房四宝的铺子,手头宽松,何况郑家关系往来本就疏淡,过年亦是不忙的。郑妙颖笑,“这花极难得的,你若不来赏一赏,怕是今后再难见到这样好的花。”
赵长卿笑,“什么样的花,竟得姐姐这般赞誉。”
郑妙颖引赵长卿去书房观赏,并不是寻常见的大盆栽,而是书桌上的一小盆腊梅,极普通的白色粗瓷花盆,上面连一个花纹都没有,甚至有些烧制不大好留下的粗糙瑕疵。但,那花又极为孤傲。梅花本就是孤傲之花,可是这一盆小小腊梅,竟有千岩万壁、凌寒独开的清绝傲然扑面而来,那不甚讲究的瓷盆,反欲衬得这花与众不同起来。就如同一位身着粗衣的侠客高人,即使衣衫褴褛,亦有掩不住的风华气派。
赵长卿不禁赞叹,“的确好花。姐姐从哪儿得来的?”
郑妙颖道,“我去清心庵还书,正巧遇到有花匠给庵主奉花,我一眼就喜欢上了这盆,师太不喜这花孤傲太过,便转赠于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