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容一开口,他脸上那些以古怪黑色颜料所绘制的图纹随着他脸上的肌肉一动,而跟着微微起伏,看起来份外惊悚而又诡异。
如今真正的‘龙王祭’即将开启,品罗只是一个普通人,他的死活影响不了大局。
品罗想说自己‘不走’,但在对上宋青小的目光时,这两个字却又说不出口。
她的表情温和,但却透出一股不容人置疑的坚定。
他只是一个空有满腔不平,却什么忙也帮不上的人,在双方这样的对峙下,根本无能为力,留下来可能也只是拖了她与湘四后腿而已,说不定还要像‘昨日’范五突袭她时,还要让她额外费心照顾自己。
明明进来的时候,大家还一起满怀希冀,他只当这是一场神秘刺激的冒险之旅,幻想着回去之后跟村里的人大吹特吹,将来跟着相叔进出九龙窟,赚大钱、娶妻生子,孝顺父母,过幸福而又美满的一生。
哪知最终会弄成这个样子,阿新手腕被废,相叔则是满腹坏水,本来同村的亲密伙伴生出隔阂,反倒是他原本以为是个麻烦,需要自己保护、照顾的宋青小,最终保护、照顾了自己。
他心中百味澄杂,理智明白自己不能留下添乱,但这一离去,却又惆
“没事。”宋青小看着他,一向清冷的眼神中带了些笑意:
“你回去之后,可以去实现你的心愿,成为一个导游。”
他没有相叔那样的‘雄心壮志’,一心不过是想做个领路赚钱的导游,将来可以养家糊口而已。
这样的愿望很好,虽无出息,但至少平安顺遂。
品罗的眼眶一湿,只觉得喉间哽咽,好半晌才用力的点了点头,应了一句:
“嗯!”
远处的初容看到这里,语气平和的提议:
“我们可以额外派遣族人,送他上船。”
品罗听到这话,便心生恶气。
他对于玉仑虚境的人此时没有半点儿好感,觉得这些人既是杀人凶手,又假情假意。
这里的一切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戾气,这里的天空从来都不清明,传言之中的恶龙阴灵寄居之地确实不是什么神仙福地,居住的也并非‘仙人’,而是一群野蛮、残忍的恶人!
清露的死不能令他们满足,如今还要再搭上两人,他想到此处,不由恨从心头起,冷笑了数声:
“你们玉仑虚境,有这样好的心?”这会儿他气恼之下,也不管会不会说话将人惹急:
“难道你们就不怕,我离开之后,会在外面胡乱宣扬你们的名声?”
品罗话音一顿,抹了抹眼睛:“传言之中居住在玉仑虚境里的根本不是仙人,而是恶龙的传人!干的是丧尽天良的事,谋害无辜女孩性命!”
初容听到他的话,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怒意,接着那丝火光却逐渐的暗淡了下去,最终渐渐化为两滩死水。
“随便你。”他也冷冷的道:“今日之后,玉仑虚境还不知是什么光景。”
初容抿了抿唇,从外表上看来,他约摸四十来岁,可论真实的年纪,他却长了品罗十来倍。
照理来说不该因为这样一个无知的娃娃的话而动怒,但可能因为品罗的话戳中了他心中最深处的软肋,哪怕强作平静许久之后,他的胸膛仍是激烈起伏,显然着内心深处的不平静。
“我们族人做事,一向只求尽力而为。”
他说到这里,嘴唇抿紧:
“今日圣庙开启之后,玉仑虚境将会关闭。”他远远的看了宋青小一眼,那眼神复杂无比,像是期盼与恐惧同时融合在一起,但还没等到宋青小细细琢磨,他又将目光收了回去:
“至于何时开启,会不会再……那都是未知之数,不必在意他人的言行!”
初容这话说得铿锵有力,不太像是只说给品罗听,他话音一落之后,站在他身后的那两排穿着黑色裾裙的男人都齐齐恭声:
“是!”
那声音配着鼓声、号角,带着一股莫名的悲壮之感。
品罗怔了一怔,有些不明就里。
他对于玉仑虚境的来历了解不深,那些传说传承到现在,也只是听了些皮毛而已,并不知道镇魂一族的存在,及意昌族人曾付出的代价,自然不能理解初容此时话中的份量有多沉。
“小六、十七,出来送客人出境。”
初容也不等他多言,玉仑虚境之内的鼓声与号角越发急切,祭祀的时间已经迫在眉睫,不能再耽搁下去。
他大声的吩咐,两侧让开一条通道,像是要品罗立即离去。
“我……”品罗虽说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走,但这会儿真的要离开了,却又觉得有些不舍。
这里虽说给他留下了十分不美好的印象,但却有十分深刻的回忆,有想要拉住他手的清露,死后阴魂回归都不愿伤他的善良少女,也有承诺保他一命,便真的从头到尾护他周全的宋青小。
还有嘴上刻薄,却‘天真可爱’的疏桐,一直与他们站在一起,从未分离。
血尸围攻、阴魂‘回门’,古老的族群,神秘的仪式,一切的一切,对于品罗来说都如梦似幻,是一场极为离奇的旅程,将来终其一生,可能他也不会忘记,甚至临到老了,也会成为他对儿孙辈的谈资。
“我的伙伴们呢?”他强忍眼泪,站在原地问了一句。
“就在之前住的地方,如果他们愿意,也可以跟你一起回去。”
初容回他道,品罗站了半晌,看了看宋青小,又看了看湘四,原本想要说些什么,最终却仍什么也没说,在初容无声的催促声中,往外走了出去。
两个玉仑虚境的人跟在他身后,他一步一回头,直到回首再也看不到宋青小与湘四两人身影,那隐忍多时的眼泪才喷涌而出,流了他一脸都是。
那小屋之外,阿新与另一个年轻人见到了泪流满面的品罗,说明了来意之后,这两人却瑟缩着拒绝了品罗邀约他们一起回去的提议:
“相叔病了——”
阿新的目光闪烁,房门半掩着,他将身体侧开一条缝隙,让品罗看了一眼。
在他身后,是蜷缩成一团的相叔,嘴里还念念有词,像是精神不太正常的样子。
“我们要在这里照顾他。”阿新的表情既是兴奋,又有些隐忍,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。
另一个年轻人倒是有些犹豫,但最终踌躇半晌,却也默认了阿新的话,点了点头,表示自己也要留在这里,但两人都大方的表示可以让品罗暂时先乘船回去,‘之后’等相叔病好了,再通知他来接人。
品罗抹了抹眼睛,他离开之时,听到屋门‘砰’的一声关上的重响,还有另一个小伙伴有些犹豫的话语:
“我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