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郎一见二哥回来了,转身进厨房端出来两碗早就煨好的羊肉芝麻羹,加上一叠烙得喷香酥脆的葱花烙饼。
听了老把头的话,四郎笑着接茬:“是啊,我们今日打算去转山。”
老把头掏出自己的旱烟袋,吧嗒吧嗒抽起来:“两位壮士好胆量,两个人就敢去转山。如今山里可不太平啊。”
四郎就说:“我们也不走进去,就在林子里捡些蘑菇,顺便打点野猪来做火腿。”
旁边一个敦实的山民就说:“今年天气怪,明明山外头大旱,山中的雪却落得这样早,听说临济宗已经以落雪为由,提前封山了。山里那些大户人家有的走了。有的还留了下来,等着明年开春,世道好一点的时候再出去。不过,这些人在这里,今年的田租又涨了几分。有的人还圈了一整个山头,不许猎户去打猎。可恨着哩!”
“那可不。这些人明明是外来客,却霸占着山林,不许我们进去那些地方打猎。”
老把头皱着眉头:“也没有不准你们去打猎。只是如今刚入冬,那些世族大家都要冬猎祭祖,所以封了自家圈的山头。满山的野味呢,这些贵族公子哥能打多少去?等过一阵子再冷一点,这些人也就都猫在自己庄园里不肯出来了。到时候我们再去打猎,谁又能怎么着你?”
山民没有多少尊卑观念,在他们眼里,大山是属于所有山里人的,没道理要让着这些外来客。
四郎以前在青崖山住过一阵子,挺乐意和山民们聊天:“昨天落了雪,恐怕不好打野味吧?”
有个伙计咬一口大馒头,晃着脑袋说:“老板有所不知,如今才正是打猎的好时节。积雪刚落,白天被太阳一照就消融,早晚一冷又冻成薄冰。蹄小身重的野猪一类,一踏雪地就陷,肚皮磨着冰面,哪里还跑得快呢?这时候,只要靠着猎犬围咬,就能把一群野猪一一收拾掉。娇生惯养的贵族们也就这时候能出来秀一下自家的骑射本领了。若是凭真本事,你看他们打不打得到东西?”
四郎把早饭摆好,和陶二对坐,就着烙饼吃羊肉汤。汤里不仅有切得薄薄的羊肉,还有黄豆做的片粉,以及山药,蘑菇等配菜。旁边放着用芝麻和花生磨粉,炒制而成的芝麻酱,还有一些醋,盐,辣椒油等调味碟子。
外面雪霁天晴,室内烤着炭盆,四郎喝了一碗热乎乎的羊肉汤,就有些发热,忍不住把帽子围脖都卸了下来。然后把葱花烙饼撕碎了,泡进汤里去。一边吃,一边笑眯眯的听着山民们说些大山里的事情。
老把头是有见识经历的人,在外面的世界走过一圈,知道庶民和士族的分野,手下这些山民不知道天高地厚,如今山里不比以往,若是放任他们的话,没准哪一天就会给自己一家甚至整个村落招来杀身之祸。
见有些人越说越不像样子,老把头就喝止了自己手下的伙计:“好了。吃你的饭把。大白馒头还塞不住你的嘴?士族也是你们能够闲话的?仔细被大鞭子抽一顿就老实了。”
说着,老把头又转过来对四郎,笑呵呵地说:“进林子捡蘑菇,最怕的是遇上山里的怪物和迷山回不来。这位壮士虽然高大威武,最好还是找些有经验的山民结伴同行,山里的事情可说不清哩。”
四郎很感兴趣的问道:“莫非山里还有什么古怪?”
老把头叹气:“以往有大大小小的寺庙镇着,山里还算平安。可如今入山的人多,有些稀奇古怪的脏东西也跟着进来了。最近这场雪落得这样早,何尝不是山神老爷发了怒,要撵走恶客呢。”
尽管有许多寺庙,但是人类的活动区域毕竟有限,所以绵绵太和山,虽然因临济宗而闻名于世,但其实还是飞禽走兽的世界。
什么老虎,野猪,猞猁,狍子……真是应有尽有。连许多山海经里传说的动物,也偶尔会从莽莽苍苍的密林里对着进山的乡民探头探脑。
对于陶二哥来说,所有的动物,都是他的好猎物。他目光独到,没回打来的野味只需四郎简单料理一下,就鲜美的让人恨不得吞掉舌头。
恶客……说得不会是我和二哥吧?四郎听完有点汗颜。
“怪物我倒不怕,就怕迷山。”
旁边一个山民见四郎言语可亲,虽然长得像个贵族少爷,但是几句话下来,也有了些亲近之意。听他这么说,就笑着打趣四郎:“小娃娃一看就是富贵人家里出来的。没见过怪物,不知道那些东西的厉害!山里狼啊虎啊都是小事。最可怕的是遇上了人罴。这种怪物浑身白毛,站起来有你两个那么高。它平时埋伏在雪凹子里不动,等你走进了就猛然起来,给你一掌,这一掌就能扇掉人半个脑袋。不过,若是遇到细皮嫩肉的小美人,这人罴就会忽然跑出来舔你一口。可别小看这一口。人罴舌头上全是倒生的肉刺,一舔能舔掉你一片肉。好好一个美人儿就被毁了。
对了,还有种古怪阴森的棺材兽。长得四四方方像个棺材盒子,背后有一条尾巴,时而拖在身后,时而搭在背上。棺材兽奔跑的时候,遇到大树都能推到,四蹄带起来的石头轰隆隆滚动。若是遇到你这样的玉娃娃,它就会偷偷安静的潜伏下来,好像一个石墩子,然后在你不注意时,它的尾巴就会嗖一声变长。别人嘛,也就是被他勒死吃掉。小娃娃说不定会被棺材兽拖回洞里去做小相公咯。哈哈……”
山民是个粗豪大汉,说话行事简直称得上是粗俗。说完这个一点都不有趣的笑话,他就自顾自的哈哈大笑起来。
正在喝汤的陶二抬头,如刀锋般的目光往山民身上一扫,那人就感到一股寒气扑面而来,口中笑声便猛然间中断了。
“好了好了,任老狗你瞎说什么哪。棺材兽什么的哪里有人见过?不过是人云亦云而已。人罴也不过是长得大一点的熊瞎子而已,不要故意吓人。小娃娃你也别担心。迷山并不可怕,只要你别慌,也别瞎跑乱转就行。迷了山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赶紧往山下走,只要找到河流,顺河往下走,准能找到人家。”
被呵斥的山民刚才不知怎么背后凉飕飕的,现在缓过神来,也不敢再多说。山里的东西都有灵性的,听到有人总说起自己,没准就来找他了。
不过,他不说,队伍里也有人说:“老把头,你这话就不尽不实了。棺材兽我没见过不敢乱说,但人罴可不是黑瞎子。黑瞎子会不吃人只舔人脸吗?”
四郎很感兴趣的问:“真的有人遇见过人罴吗?”
青年见自己被四郎询问,很是得意:“今年夏天的时候,旁边墨斗山上的连云寨,不就有个小媳妇遇到人罴?那女人被人罴舔了一口,就舔没了右脸的眼睛耳朵。如今不仅缈了一目,因为脸上的皮没了一块,鼻子和嘴都跟着东歪西倒。好好一个美貌小媳妇,如今真是丑得像个鬼。也亏她丈夫受得了。”
老把头脸色沉了下来:“积点口德吧。一个妇道人家遇到这样的事情已经很惨了,再者,听说她还是为了上山看他丈夫才遭此惨祸。”
那青年嘀咕几句:“那也是她轻狂,离不得男人似的……”
老把头转过头来,定定的注视着他,青年在老人威严的目光中,声音就渐渐低了下去。
因为老把头发了火,进山的伐木人都不敢再说笑,只闷着头吃馒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