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郎果然信以为真,额头上贴着一片花瓣,昂首挺胸【俏颜如花】得走进了大堂。
白家死了姑爷,家中虽然里里外外都换上了素色,但是四郎看进进出出的白家奴仆,个个脸上都没有什么悲色。
白氏本来就是米店的掌柜,前段时间说是得了痨病,结果丈夫死了,她这个痨病人却活了下来。四郎一进大堂就看到了她,虽然还是消瘦苍白,但是精神头好了许多,也并不怎么咳嗽了。
“胡小哥果然俊俏不凡,杏花跟你一比,都逊色几分。”白氏看着四郎走进来,笑着夸赞道。
“哈?”四郎不明白白氏怎么平白无故的夸他长得好,还把他跟杏花比,心情十分复杂的回到:“白夫人过奖了,谁不知道,您可是这河市里出了名的美人,还十分能干。”
“我可不是什么美人。”女人没一个不喜欢听人夸赞自己容貌的,虽然嘴上谦虚,白氏嘴边的笑意还是加深了许多。
四郎把食盒递了出去,白氏身边的丫鬟接了。似乎并不是白氏要吃,那丫鬟把食盒叫人送了下去,四郎隐隐约约听到她吩咐说:“拿去给金钗吧。”
“难道不是夫人点的?”四郎问道。
“嗯,我一个忠心的婢女生了病,所以特地给她点一桌好菜补补身体。也算是全了我们一番主仆之情。”白氏有些伤感得说。
四郎见白氏发间的金蚕发饰已经取了下来,心里咯噔一下:难道白氏知道了嫁金蚕的真相,所以再次把金蚕嫁给了家中下人?如果真是这样,那么她先下手为强,杀了谋害算计自己的丈夫也不是不能理解了。但是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呢?
“怪不得汴京城中的人都说胡小哥你手艺绝妙呢,我上次在有味斋吃过饭,回来病情便有了起色。”这么说着,她从身边丫鬟的手中接过来一个布包袱:“这是我表弟从蜀中带回来,送金银太俗,这匹蜀锦算是我的答谢吧。请胡小哥务必要收下来。”不知道遇上了什么好事,白氏向来严肃的脸上今日一直洋溢着笑容,与她新寡的身份并不相符。虽然不喜欢宋正明,但是四郎不由得隐隐对这位白夫人产生了些畏惧之意。
白氏看四郎似乎愣住了,就示意身边的丫鬟把那个包袱递过去,一直站在四郎后头的殿下这时却大步上前。他扫了白氏一样,才从丫鬟手中把包袱接了过来。
站在胡老板后头的男人笑起来十分温柔,给人一种虽然身份很高,但是性格一定很好的错觉。此时忽然扫过来的眼神却极端的冷酷嗜血,杀意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,把见过大世面的白氏吓得心跳几乎停了一下,她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什么可怕的野兽盯住的猎物一样,又好像忽然站在一个死气沉沉的深渊前面,被死神的手捏住了心脏。
想到自己在蜀锦中做的手脚,一瞬间白氏连后背都冒出了冷汗。可是,她的脸色变了数回,终究没有再多说话,挥了挥手示意丫鬟送客。
金环带着四郎和殿下往外走,路过前头一排下人房时,忽然有人慌慌张张的跑过来说道:“金环姐姐,不好了,不好了!金钗她……她娘又过来撒泼了。”
金环赶忙请四郎在院子里稍等,她去去就来。
四郎耳朵尖,虽然隔得远,也听到了屋里传来女孩子撕心裂肺的咳嗽声,有妇人哭喊着:“我苦命的儿啊~你这是被谁过了痨病啊~”
然后是金环的训斥声:“瞎嚷嚷什么呐!什么被谁传了痨病?大夫都说了,她这根本不是痨病。原本就是白家的家生子,她是死是活自有主人来替她操心,你这会子又来嚎什么丧?打量着白家刚没了男主人所以想讹钱么?”
一旁的墙根下头,有仆人来来往往的在院子里移植什么花草。
那些下人一边做事情,一边小声谈论主人家的八卦。
“小姐对金钗够好了,前几日还赐给她一盒首饰,里头的金钗子都要晃花了人眼。她生了怪病不仅没有被撵回家,小姐还叫大夫来给她看病。今日又专门从有味斋里定了好大一桌席面给她补身子。这么厚道的主子哪里找?”
另外一个下人接茬说:“你不知道,金钗本来是表少爷看中的人,我们小姐自然待她与一般侍女不同。”
这些下人不知道在移植什么东西,四郎看他们把院子里长的极好的杏花树挖掉,种上了一种低矮的灌木。如今院子周围的墙根下都栽种上了一蓬蓬连梢成簇的不知名植物,虽然还没有开花,但是叶片嫩绿,虽然是移植过来的,依然茂盛的像是一堵矮墙。
这么一闪神,四郎漏听了金环说的话,只听到那妇人尖利着声音,撒泼般在地上打滚哭嚎:“我苦命的儿啊,人家把尸气过给你,一盒首饰就要买你的命啊~”
看她闹得实在是不像话,白家涌出来几个健壮的仆妇,快手快脚地用马粪堵了嘴,把那满地乱滚的妇人拖了下去。
殿下似乎没有关注这场闹剧,对着那一丛茂盛的树墙若有所思的说:“到三月间,杜鹃就该开花了吧?”
“是杜鹃吗?看来白家的主人很喜欢这种花,家里处处都要栽种上。”
两个人正说着话,一个刚留头的小丫鬟被金环差遣过来给四郎和殿下领路。
那丫鬟年纪小,爱说爱笑的,看到这么两位俊美尊贵的客人,带着几分天真得讨好说:“是了。我家表少爷从蜀中游学归来,他喜欢杜鹃,所以我家小姐专程叫人移植过来的。表少爷说,要时机到了才会开花的。”
自从宋正明死后,家里的下人已经将对白氏的称呼从夫人改成了小姐,看来,宋正明在白家的地位的确不太高。这人才刚死,那边表少爷都搬了进来。也许,过不了几天,白氏就会另嫁也说不准,反正她怎么看也不像是会畏惧流言而替宋正明守寡的人。
四郎看这个小丫鬟一派天真的样子,笑着问她:“你家表少爷是谁啊,从前可没有听说过白家还有这么一门远亲。”
似乎十分喜欢这位表少爷,小丫鬟很认真的对四郎夸赞道:“表少爷可是个大才子,听说连江城的太守大人也对他推崇备至。他在益州的时候,就有很大名气,被称作什么四公子。这读书人就是不一样,天文地理历史医术,什么都懂一点,要不是他治好了我们小姐,如今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。”
“是这位表少爷治好了白小姐?”四郎也跟着她称呼这位白家的女主为小姐了。
小丫鬟很高兴的继续说:“可不是吗?上次踏春回来,小姐就上吐下泻的,宋姑爷也有些不好,说是卧病在床,还不许下人进他屋子里。大家都很害怕,幸好表少爷从蜀中归来。表少爷本事真大,把小姐的病治好了。唉,可惜金钗姐姐又病了。表少爷估计是不能替一个下人治病的,不然,金钗姐姐一定早就好了。”
四郎心里已经明白过来,看来宋正明的死、今日白家的这些事情都和这位表少爷脱不了关系,只是不知道幕后黑手是不是就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表少爷了。如果是,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?难道真的只是希望白家财源滚滚,然后自己能够入嫯这样的富贵门庭吗?
这么想着,小丫鬟已经把四郎和殿下送到门口,四郎忽然唤住了她:“谢谢你给我带路。这瓶药送给你吧。”
小丫鬟吓得连连摆手:“我……我可不敢乱收客人的东西。”
四郎安慰她:“别怕,不是什么坏东西,你金钗姐姐得了痨病,你怕不怕啊?这个是用来治痨病的,送给你防身吧。”
小丫鬟被硬塞了一个精致的瓷瓶,瓶身光滑若美玉,单单一个瓶子便叫人爱不释手,小丫鬟哪里见过这样的好东西,她拿在手里着迷的把玩了一阵,再抬起头,发现那两个俊美得不似凡人的男子已经消失在洄水的花影中。
啊,我一定是遇到神仙了。小丫鬟捏着白瓷瓶,欢快得跑进来大宅门里。
“听苏道长说,宋正明把自己赢来的钱都留给了艾家的小寡妇?”四郎问走在他旁边的殿下:“果然只有初恋才是真爱啊。对那些单纯的感情求而不得之后,人再一次所追求的,就会是更现实的东西,比如金钱之类的吧?可是,人一旦开始把金钱当做活着的目标,就会渐渐成为金钱的奴隶。你上一次问过我的问题,我觉得我已经找到答案了。”
在纷飞的花雨中,殿下侧过头,微微笑着问:“嗯?”
“就是那晚你问我的,为什么金蚕蛊在蚕族手中是神物,到了某些凡人手中,就是害人害己的邪术那个问题啊。”四郎以为殿下忘了,有些着急的提醒他。
“哦,那你说说看是为什么?”殿下忍着笑看着四郎额间的那片花瓣,心里觉得有空可以给自家小狐狸点一个梅花妆,一定非常惊艳。不过,其实他更加想要看到的是小狐狸发现真相后捂着额头炸毛的样子。一想到小狐狸那副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,殿下心里就充满了愉悦。如果有人曾经在幼儿园里欺负过自己心爱的小女生或者小男生,便一定会更加体谅殿下这种恶趣味的。
四郎不知道自己头上被可恶的风贴上了一片美貌的花瓣,还在故作深沉的说:“咳咳,因为蚕族和那些人的出发点不一样吧。”
殿下没有说话。四郎有些不服气:“难道我说的不对吗?”
“不,凡人如果没有金钱就无法生存下去的吧?所以,蚕族的目的是为了种族的延续,凡人的目的是为了个人或者家族的延续。就我看来,出发点上并没有高下之分。只是,凡事都该有一个度。蚕族只于蚕月时节会在家中供奉金蚕,蚕月过后,蜀王又把金蚕回收入神祠。这就是有度了,而凡人一旦得到金蚕,尝到了金蚕所带来的好处,就会拼命想要将其留在身边,不惜牺牲别人的性命来填补自己的欲望。呵,牺牲别人成全自己么……可惜任何事情都是会有代价的,死者的冤魂变成金蚕鬼,会永远跟在杀害自己的人身边,直到某一天,那个杀人者也变成金蚕鬼。这个过程一旦开始,就不可能轻易停下来,金蚕会不停的吞噬,不停的繁衍,直到那一家所有的人都变成金蚕鬼为止。并且,金蚕蛊对男人血肉的渴望是无穷无尽的,连路人都不会放过。”
说着,他把白氏送给四郎的那匹华丽的蜀锦拿出来抖开。
“啊!”四郎有些吃惊的看到里头落出来一条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金蚕,和当日白氏戴在头上的那个十分类似,只是这一只的眼睛是闭着的,看上去几乎有几分憨态可掬。
可惜在殿下的魔爪中,可爱诱人的纯金飞快的化成了粉末,迅速气化在空气中。
四郎回头看了远处白家一眼,不知道是不是被潋滟春/色迷了眼,他似乎看到一片巨大的阴影一点一点蚕食着那座富丽堂皇的大宅院。
又是一阵花雨落下,四郎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。
作者有话要说:金蚕沾上就是不死不休的,这个故事完。后面还会说表少爷的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