就在这时,在大坟地深战壕的蒋楚九沉重地叹了口气,转身向战壕西边走去,刚刚走了几步,险些被一件东西绊倒。这个家伙低头一看,相明星紧靠一大坟边的向阳睡着了,仰面朝天,四肢摊开,脸上浮现出惊恐的表情,嘴角不时地抽搐,仿佛就是睡着也摆脫不了恶梦的困扰。
蒋楚九的心头蓦然升起了一股怒火,正是这些家伙把董毓珮推向了毁灭的深渊。这个家伙伸手摸到了腰间的枪套,真想拔出手枪将相明星干掉。瞬间,他又改变了主意,压抑地摇了摇头,绕过相明星,走进了刚挖的大战壕。
几个军官围在一起在推牌九,看见蒋楚九这个家伙进来,都惶恐地垂手立正。蒋楚九明白,在这穷途末路上要这玩意,自然不是为了寻求什么乐趣,而是悲观绝望心理的反映。倘在平时他是要斥责的,眼前他哪有这份闲心,只是苦笑着摆了摆手,军官们悄悄地溜了出去。
蒋楚九在这个打牌用的棺材板上坐下来,用发抖双手抱住了斑白的头,在这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时刻,他不能不认真地考虑一下自己的归宿了。
眼前明明白白地摆着两条路——
一条是坐等八路军突进这个孤洲,孤注一掷,要么,被打死;要么,当八路军的俘虏;另一条是负隅顽抗,等待腾本的援兵。他对这曾经抱有过希望,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情况的变化,这种希望愈来愈加渺茫,差不多已经到了破灭的边缘。
这个家伙心想:“看来,**八路军对这次战役有着充分的准备和周密的部署,日本人被牵制在向这里开来的路上,前进异常迟缓,近十个钟头过去了,还不见他们的踪影。即便我们拚命冒死地赶到这里,说不定早巳结束了战斗;就算日本人能够及时赶得上,侥幸得救,今后又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境况呢?这是不难设想的。”
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响,吓得这个家伙打了一个冷战。
这个家伙接着想:“董毓珮完全落进日本人的掌握之中,坐在别人怀里吃奶,俯仰随人,身不由己。那时候,川岛芳子和腾本一定会成为赣榆县的土皇帝,他蒋楚九现有的地位、声望和权势就将被剥夺无余。在这样一个死对头的手下过活,难忍的压抑和屈辱自不消说,想落个囫囵尸首恐怕都不容易!”
其实,这个家伙有什么好想的。两条路,同一结局:都是一个“死”字。好在这是一个大坟地,死了还有一个葬身之地!
难道就没有第三条路好走吗?有的。眼下他的心里就埋藏这颗浸透了毒汁的种子。
“要想保全自己,就要先把对手干掉。”这是他蒋楚九处世哲学的要诀,斗争的基本策略。这个家伙的防人不是消极的,而是为了更好地达到杀人的目的,要想防备自己不被别人杀死,只有先杀死别人。大半辈子以来,他运用这种策略辅佐董家创起了大业,打败了一个个角逐的对手。想不到在这垂暮之年,这条策略却要用在他的主子董毓珮的头上了。
蒋楚九这个老家伙抬起头来,怯恐地望望周围,仿佛害怕会有人窥视到他内心的秘密。对着他的只有那些少胳无腿的死尸和从坟中炸出的碌碌白骨,没有任何活人踏进这里。这个老家伙再竖起耳朵听听,战壕外是一片凝重的寂静。
这个老家伙清晰地感觉到了一种不可抗拒的巨大力量,正在这寂静的后面迅速地积聚起来,八路军显然在加紧进行总攻的准备,这凝重的寂静便是埋葬他们这支孤军的前奏。时间是最无情的,不能再等待了,必须尽快地作出决定,否则就来不及了。
这么说来,这个老家伙要摆脱董毓珮,另谋一条出路,只是为了逃脱面临的身败名裂的厄运吗?不,这样未免过低地估计了他蒋楚九了,这个老家伙不仅要保住一条命,最重要的还是要抓住这个机会,争取实现他一生来梦寐以求的成为一方霸主的理想。
蒋楚九这个老家伙霍地站起身来,这个急剧的动作跟他衰老的年龄和体力显得很不相称,复燃的个人创业**,仿佛在他衰老的躯体里注射进了一股兴奋剂,使他骤然觉得年青了许多。这个老家伙在战壕里走来走去,迅速策划着这场阴谋的具体步骤。
一个钟头以前,董毓珮叫了他去,吩咐他从现有的部队中挑选三百个强壮士兵,组成一个加强连,由他担任连长,还对他说了一些勉励的的话,许下了一堆加官进爵的心愿。
在眼前这个火候上,这个老家伙对董毓珮的这种宠信和重用,既说不出是惊是喜,也说不出是乐是愁,只是木然地答应下来。他带警卫员王小组到部队里挑选了三百名精壮汉子,编成了班排,指定了头目,要他们在西边大战壕休息待命,又打发王小组到庙外察看情况,自己便在来到这里想心事。
蒋楚九这个老家伙的一个想移花接木、倒打一耙的计划,使董毓珮深深地陷入了山穷水尽、众叛亲离的困境。
董平时那样的橫加训斥。他竭力抑制住冲动,用一种近于恳求的口气说道:“诸位,眼前我们正处在紧要关头,董氏宗族的成败,也关系到各位老兄的身家性命的安危。你我都是患难兄弟,没有什么好忌讳的,有什么话尽管照直说嘛。”
几个军官都跟着接上来了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