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年初一的黎明,人们看了一夜的戏,已经很累,回到家里祭祀完祖先,给灶君上完香,然后爬上炕,睡个回笼觉。太阳刚露了一下脸,又钻进云层里边,天灰蒙蒙的,瓦沟镇的大街上看不见人影,只有几只乌鸦飞过,嚎丧似地鸣叫了几声。张蝎子听见门外好像有什么响动,但是他没有任何不详的感觉,坚持给爹爹张鱼儿上完香,然后拜灶君,拜土地,最后开了大门,准备拜门神,看见鬼子五仰面朝天躺在自家门口,漆黑大门上有两处硕大的血手印。
张蝎子最大的特点就是处惊不乱,他翻起白眼看了一下天,脑子骨碌碌一转,立刻计上心来,人常说无毒不丈夫,首先要把自己洗刷干净。
张鱼儿死后弟兄三争吵了几天,最后还是老大张蝎子一锤定音,他说:“好家怕三分,这家分成三份就在瓦沟镇变成了一般人家,还是暂时过到一起算咧,三个娘大家相同对待,月俸按照老爹爹生前定的标准不变,家庭收入老管家做帐,弟兄三个的媳妇小孩日用生活标准按人头平均计算”。其他两个个弟兄也懒得操持家务,索性就按照老大说的先实验过上一段时间,万一过不下去了再酝酿分家之事。
张蝎子平日里对外人做事毒辣,可是对几个异母弟兄还是比较宽厚,感觉到家大势众,别人不敢欺负。可是随着家丁(这里指孩子)的不断增多,原来的那幢三进院子都显得拥挤,购置产业成了当务之急,加之树大分枝,弟兄们能维持这么多年确实不易,他打算先为老二购置一院桩基,以后慢慢地把几个弟兄分出去。谁料想鬼子五竟然来了这么一手,让他措手不及。
张蝎子当即把弟兄三个叫到一起,简单地说了一下事情发生的原委,然后说事不宜迟,当前第一要务就是消尸灭迹,可是街上渐渐有了行人,这阵子把尸体抬出去销毁已不可能,只能把尸体暂时存放在家里,等天黑了再说。弟兄三个拽着鬼子五的四肢,把鬼子五抬进暗室,然后把沿路的血渍迅速铲除,把门上的血渍用凉水反复冲洗,可是由于冬天水一泼出去就上冻,门上的血渍无论怎样冲洗还是无法冲刷干净,张蝎子急中生智,给那冲刷不掉血渍的大门上糊了两张红纸。
瓦沟镇没有因为鬼子五的死亡而缺少了什么,人们看戏熬了一夜,都回家睡觉去了,戏台下一片狼藉,几只狗在戏台下人们丢弃的杂物中寻找着吃食。几个当兵的抱着枪身子靠在戏台子上面的柱子上打盹,杨九娃跟郭麻子也回家了,瓦沟镇进入休眠时期。
这种安静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,瓦沟镇又开始了喧嚣的一天。有钱人家的孩子燃放鞭炮,无钱人家的孩子捂着耳朵站在一边看,大人穿着一新,戴着瓜皮帽领着孩子挨家挨户拜年,相互间见面先问候一声:“过年好”。戏台下经过粗略的打扫,人群渐渐多了起来,戏台周围摆满了卖吃食的小摊。
停一会儿开场锣鼓响起,只见郭团长跟杨九娃穿着长袍马褂,双手抱拳首先向前来看戏的老百姓致意,然后在戏台中间的椅子上就坐,他们的面前放一张桌子,桌子上摆满各种瓜果。两位夫人坐在旁边,看起来两人都经过精心打扮,显得高贵而典雅,跟农家妇女形成了强烈的反差。紧接着戏台上的幕布徐徐拉开,开场戏演的是《斩单童》,这是郭团长最爱看的一折戏,他崇拜单雄信那种临危不惧的气概。
折戏演完后只见牡丹红款提罗裙,袅袅婷婷走上戏台。戏台下爆起一阵如雷的掌声,紧接着鸦雀无声,板胡悠扬的过门(前奏)拉响,人们屏气静神,一声:“雁飞去、十八暑寒,你看我、我看你,一样可怜……”把人们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王宝钏寒窑十八年的戏文早已广为人知,可是谁也没有牡丹红演唱的这么逼真,可能是有过相似的经历,牡丹红这出戏简直唱神了,戏台下有些女人竟然抹起了眼泪。
一大早,瓦沟镇的殷实人家带着孩子,去张蝎子家拜年,这是一年中必须走的过程,大人们怀里揣着零钱,见了张家的孩子每人一份压岁钱,做为回报,张蝎子也给前来拜年的孩子发放压岁钱,可是谁家的孩子都没有张家的孩子多,那些前来拜年的人总是吃亏。
可是这年的正月初一,前来拜年的人都吃了闭门羹,只见张家的大门紧闭,门上贴着两张红纸。瓦沟镇的习俗,一般生了孩子的人家不接待客人,门楣上绑一绺红布,前来串门的客人一见红布自然止步,知道这家人不方便接待客人。可是没有见过门上边贴红纸,难道说张家还有什么隐情?
猜测归猜测,既然主家大门紧闭,大家也就不再叫门,虽然带着疑问,但是没有人把张蝎子跟鬼子五联系在一起,况且谁也不知道鬼子五已死。殷实人家也不去计较,带着孩子来到戏台下看戏,一看戏就把什么都忘记。
戏整整唱了一天,天黑时戏台下一阵骚动,紧接着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,郭麻子的官邸门前,发现了鬼子五的尸体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