总统套房的天花板图案其实就是一面巨大的液晶屏幕,每位客人在入住时都可以自由选择其中的内容,就好像为自己选择一种电脑桌面。韩乐现在看到的就是一张巨大无比的风景图案,里面是一望无际的草原,视野中最大的重心就是一架风车——配合周围墙壁的效果,韩乐刚刚醒来的时候甚至有种错觉,以为自己就是在这片草原上打了个盹,而不是在宾馆房间中。
轻轻的敲门声在门外响起,苏沛的声音传了过来:“韩乐,醒了没?”
韩乐没说话,半个小时前苏沛就叫过他一次,那时候他睁着眼睛,没有丝毫回答的欲望,现在半个小时已经过去了,但他依然是这样,说不清为什么,就好像高中时父母早上叫自己去上学一样,就是想毫无理由的在床上赖着。
但他毕竟不是17岁的韩乐,几秒钟之后,他有些不情愿的回答:“就来。”
苏沛今天选的早餐很普通,鸡蛋培根三明治加双份糖奶的咖啡,但是做的很好吃,打破了韩乐一直以来对西餐的鄙视。韩乐出来的晚,吃到一半的时候,苏沛已经吃完,从椅子边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,放在桌上打开,里面是一排躺得整整齐齐的粗大雪茄,苏沛挑出一根对韩乐示意了一下,韩乐摇摇头——他不会抽烟。
“试试,”苏沛怂恿,“其实我也没抽过。”
韩乐接了过来,放在一边,这时候苏沛点着一根专门的引火木棍,学着他印象中的样子轻轻用火焰在雪茄下来回烤着,他的这个动作让韩乐想起了他喝红酒时的“专业”姿态,讽刺道:“你这样子真不像是第一次,你以前是不是专门学过这些……用来跟那些有钱人打交道。”
苏沛没搭理韩乐,只是专心致志的进行着手上的工作,就好像在完成一件神圣的使命似的,过了一会,他终于将雪茄点着,让清香的烟雾飘散了一会之后,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,约隔了十几秒钟,才将这口气缓缓吐出,然后才说:“你说的对。”
韩乐学着他的样子也把雪茄给点着,然后犹豫着去抽了一口,然后整个人就剧烈的咳嗽起来,重新坐正的时候他被呛的眼泪都快出来了,皱着眉头说:“怎么会有人喜欢这东西……这一支得多少钱?”
“不贵,一千多,比跳伞便宜,”苏沛轻轻摇着脑袋,似乎是在享受,又似乎是嘲笑韩乐没这个命,“不要吸进肺……就含着。”
“要怎么灭?”
“你不抽它自己会灭,”苏沛顿了顿,又伸过手说,“给我好了。”
韩乐以为他要换着抽,但是他想错了,苏沛现在没这个心思为他省钱,拿过雪茄之后,苏沛就把它放在桌子旁点着,看着缓缓升腾的烟雾轻轻叹息道:“我做梦也想不到,有一天我还能抽雪茄抽一支看一支……”
韩乐没有说话,只是一口一口将剩下的三明治塞进肚子,吃完之后他看了一眼手机:“我们在这住了大半个月了,你还不腻吗?”
“我不像你,让我住一辈子都不会,”苏沛说着,“怎么,你觉得已经享受够了?”
韩乐不知道,他不确定,这就跟他几天前在跳伞最热衷的时候,突然选择放弃一样……好像他脑袋里存在着这样一个开关,当这个开关开着的时候,一切都很正常,天很蓝,阳光温暖,走路都感觉心情愉快,但是突然一个瞬间,没有任何外界的原因,仅仅是因为这个开关关上,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,原本缤纷的五彩世界一下子变成了黑白。
10年前,哦,严格来说是45年前,韩乐以为自己会喜欢玩电脑游戏一辈子,但是等到10年后,他发觉这是个错觉,20多天前,他以为自己会喜欢冬眠,会喜欢未来的世界,但主观上仅仅是一觉的时间,他发觉这仍然是个错觉,半个月前,同样的错觉又再次出现在极限运动上,这次他保持了警惕,小心的试探——而现在,试探有了结果。
韩乐以前一直觉得人的爱好和性格不容易改变,即使改变,也会是一种潜移默化的漫长过程,但是他现在觉得这一切都错的厉害,什么是喜欢,什么是不喜欢——这两者之间有时候根本就没有严格清晰的区分,韩乐更愿意相信,其实这就是大脑里化学物质反应的结果,这个过程是混沌的,人的喜好只是这个混沌过程的一种外在表现。
网上常常见到一句话,说什么上帝给人关上一扇门,必定会打开一扇窗……这这自然是自我安慰的屁话,但韩乐一直觉得世界上窗户这么多,上帝就算是一直在那给你关,个人的世界也不至于陷入黑暗。不过现在,他开始意识到上帝并非不可能做到这一点,现在的他几乎已经陷入了这种境地:原有的窗户被一扇一扇关闭,但他却没有勇气再去打开其他的。
爱好一项一项的变少,人缺乏动力,缺乏做任何事的动力,总会有空虚和疲惫感,总是觉得无能为力,晚上不愿意睡觉,不是因为失眠,仅仅是因为不愿意就这么结束一天……韩乐不知道自己这些零星的想法是抑郁症呢,还是被舒适生活惯出来的矫情,他当然更愿意承认是前者。
“我们还有几天时间?”韩乐看着正在吞云吐雾的苏沛,之前对他的鄙视消失的一干二净——像他这样活的多舒服,能够什么都不去想,专心于享受本身,如果能够做到,韩乐甚至愿意把钱都送给苏沛,跟他换这么一个功能“正常”的大脑。
“五六天吧……乔艺雨说随我们,也可以多呆一段时间。”
“你还想呆多久?”
“我无所谓……就五六天好了。”
五六天,多么简单的一个数字,可韩乐为什么觉得这么漫长呢。但嘴上却还要说:“怎么,你不想多享受享受?”